有一天,因为起得特别早,沐着晨光到附近公园散步,这时看见一位老先生正舒展筋骨准备打拳练
功。我就问:"打拳除了健身,还有什么乐趣?"
老先生答:"我认识你,你不是不艺术吗?打拳也一样,仿佛精雕,要羚羊挂角,不落痕迹;好比构
图,在有主有宾,聚散合宜;又若运笔,当缓急变化,能发能收;更同境界,当敦厚含蓄,蕴藉深沉。"
我听了有些不解地摇摇头。老先生也不在意,便开始打拳了。
只见他拿桩站定,沉肩垂肘,含胸拔背;面容看似无所用心,却神气清朗,虚领顶劲。既而徐徐抬
手,缓缓出足,看似无所用力,却行云流水,柔而不弱。突然速度转疾,琢、蹀、擒、拿、点、划、摔、
勾,看似前无所对,面空而打,却虎虎生风,刚而不烈,虚实相济,千变万化。再而拳势转缓,出手如青
蛇吐信,扬臂若白鹤亮翅,收足如雁落寒潭,出踵若古树盘根,圆融而不见扦格之折转,舒展而留有待发
之余劲,渐徐渐缓,归于凝止。
老先生面不红、气不喘地走过来。我长长一拜:"晚生懵懂无知,今受教诲,胜读十年书,作十年画。
万变的道理不过是个'零'字;大动的终结不过是个'静'字;最广的境界不过是个 '心'字。晚生有幸,总
算参悟了!"
生与死
生与死有什么不同呢?当我们被生下来,高兴的不是自己,而是我们的父母、亲人;当我们死了之
后,痛哭的也不是自己,而是我们的子女、亲属。我们不为生而高兴,因为那时不知道高兴;我们不为死
而痛哭,因为死后已没有感觉。我们无法为生发言,因为发言时我们已被生了下来,不论被生在富裕或贫
贱的家庭,被生为白、黄或棕、黑的种族,我们都没有资格决定;我们也无法为死流泪,因为再抗议,还
是要死,不论是圣贤愚劣、伟人凡夫,我们总得交出自己的生命。
我们以自己的啼声开始了旅程,又在亲友的哭声中结束了人生。我们离开了母体而生, 又离开了世界
而死。我们被一把推上人生的舞台,又被一把扯了下去。似乎生与死这两件人 生最大的事,我们一点干涉
的权利都没有。幸而在这当中,我们还能有些作为,使自己平凡地生,却能伟大地死;在母亲一人的阵痛
中坠地,却能在千万人的哀恸中辞世。
铸剑
你曾经见过铸剑吗?烧得通红的钢条,从炉里钳出,置于铁砧上用力地捶打,投入凉水,让它冷
却,又重新放进炉中。就这样一遍又一遍,直到它成为百炼的精钢,削铁如泥的利器。
钢铁就像人,受的锻烧愈深,它的力量愈韧;受的淬浸愈冷,它的意志愈坚;受的磨砺 愈细,它的锋
刃愈利。所以同样是平凡的铁砂,经过不同的冶炼,有的成为生铁,铸造笨重 的器物;有的成为锻铁,制
造精密的仪表;有的成为钢铁,塑造刀刃与枪炮。
"再三地燃烧自己以求塑造,再三地淬励自己以求锋利。"能这样的铁砂,就能成钢; 能这样的凡
夫,就能成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