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南北多歧路,将相神仙,也要凡人做。百代兴亡朝复暮,江风吹倒前朝树。功名贵显无凭据,费尽心机,总把流光误。浊酒三杯沉醉去,水流花谢知何处?
这几句鄙词,不过说人生世上,承父母之精血,秉天地之灵气,生而为人。人为万物之灵,自当做一场刮目惊人的事业。
虽不能流芳百世,中正纲常,使人志而不忘,以为君子;即不能与世争光,亦当遗臭万年,此亦君子小人之两途也。然君子之流馨,事愈远而人心愈近;小人之遗臭,事虽近而人心欲远之,惟恐其稍近也。君子观之,能不惊然而惧乎?我于是有说。
却说前明正德间,粤省琼南有海璇者,字玉衡,世居琼之睦贤乡,离琼山县治不过数里。玉衡娶缪氏,乃同县缪廪生之妹也。缪氏生于诗书之家,四德三从,是所稔悉。自适海门以来,夫妻和顺,相敬如宾,真不愧梁鸿之配孟光也。玉衡屡试不中,遂无意功名,终日在家诗书自娱,行善乐施而已。
又过数年,玉衡已是四十三岁,膝下无儿。夫人缪氏,每以为忧,常劝丈夫立妾,以广子嗣。玉衡正色道:“我与你素行善事,况海氏祖宗皆读儒书,历行阴德,今我谅不至绝嗣,姑待之。”缪氏道:“相公之言,可谓不碍于理者。然妾今年四十,天癸将止,诞育之念已灰,不复望弄璋、弄瓦矣。故劝相公立妾者,乃是为海氏祖宗起见,相公何故不以为然?”玉衡笑道:“夫人所知者,情与理也。但今之世,人心浇薄,循理者少,悖理者多。但见人家妻妾满室,妒急纷然。何者?为丈夫者不无偏爱,本欲取乐而反增懊恼,我不忍见之。使璇命果有子,夫人年尚壮健,岂不能育子耶?璇如合绝嗣,即使姬妾罗列,亦不过徒事酒色而已,何益之有?”夫人看见丈夫如此坚执,也不再说。此后夫妇更加相爱。玉衡历行善事,家虽不丰,而慷慨勇任。凡有亲友邻里稍可资助者,无不竭力为之。
于是又过三年,缪氏夫人年已四十三岁。一日,天忽大雨,雷电交加,阴云四起,暴雨奔腾。玉衡正在书房闲坐,忽见一物从上而下,恶貌狰狞,浑身毛片,金光夺目,奔向玉衡书案之下,倏忽不见。玉衡知是怪异避劫,乃任其躲藏,反以身障翼书案。少顷,雷电之光直射入书房,向着玉衡身上射来。这也古怪,那雷火一到玉衡身旁便灭。如是者约有半个时辰,那雷声渐渐退去,火光亦熄。玉衡不胜惊惶,随走开书案。此时天气复亮,雨止雷收。只见那怪兽从案下出来,向着玉衡作叩首之状。玉衡明知其故,乃叱之去。那物出了书房、不向外边,却往里面去了。玉衡诚恐夫人受惊,随即跟进,方至内堂,就不见了。心中好生疑惑,只是事属怪诞,隐而不言。
未及半月,夫人竟然癸水不至。初时尤以为年老当止,三五月间,不觉腹中隆然矣,此际方知缪氏怀孕。玉衡大喜,对缪氏道:“天庇善人,今日信否?”缪氏亦笑道:“此乃相公福德所至,妾藉有赖矣。”玉衡道:“凡人好善,天必佑之。况夫人贞淑贤德,幽闲婉静,不才亦拳拳好善,感格上天,怜于海氏,待赐麟儿矣!”从此心中欢喜,更勇于为善。
光阴迅速,日月如梭,不觉将近十月,胎期满足,早晚就要分娩。海公预早雇了乳母、稳婆,在家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