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来电影的日子,通常是在冬季。
这时节,田野里清清爽爽了,目光放远,可以看到山那边人家升起的炊烟,还可以看到山那边的天空上,悠闲地悬浮着的白云。没有了山梁上的庄稼和茂密树丛的遮挡,马嘶驴叫的声音也就传得格外远。如果是下雪天,山中的许多声音恰好被积雪吸尽了,留下一片寂静。山那边一群女人饱满而膨胀的笑声,就会顺着皑皑白雪的山脊滑落过来,引得山这边的男人痴呆半晌,无端地骂一句:日他娘的!
冬日里的男人和女人,把日子过得有些滋味了。粮囤难得的丰盈,生产队里要做的,也都是一些吊儿郎当的农活了,不必再像牛像驴一样,不间歇地在田间劳作,匆忙得透不过气来。有了喘息,力气就生长得过剩,黑夜里夫妻合作,把忙季里荒废的功课,都补齐了。有了喘息,想像力也出奇地好,平日里不及想的浪漫事情,这时节都想起来了,于是也便有了城里人常有的烦恼和伤感,静静地走路或是闲静地坐着,冷不丁地要扯开嗓子唱几句吕剧:
前方上好消息连连不断
真叫我一阵阵喜在心间
只盼望把敌人消灭干净
六兄弟立大功早把家还
眼看着秋风起天气要变
做一件新夹袄等他来穿
…………
当然,最快乐的还是那些半大孩子们了,他们不再被大人们指派着去打猪草,去捡麦穗,去守牛放羊,去上树摘果下河摸鱼……上学之外的大块时光,都用在雪地和冰河上了,给疯长的少年岁月,总算留下了一些甘甜的回忆。
电影就是这个空当,才会来到乡村。
有了电影,乡村的这个冬季才算完整的。
一个冬季,乡村能有三两场电影,村人们已经很满足了。然而这个冬季,我们釜甑村却放了八场电影,让邻村人羡慕得骂娘,说,咋弄的?好像电影是他们村的干儿子!
说起来很简单,按照人民公社的指示,釜甑村西边的三十亩河滩,要在今冬变成良田,公社的牟副书记到村中蹲点,指挥全村男女老少“斗严寒,战河滩”。牟副书记在村干部的动员大会上,慷慨激昂了小半天,歇息下来,向村干部说,他娘的,你们谁还有啥想法、啥困难、啥他娘的稀松一裤裆,都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