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是都会有得意落吧的时候嘛,得意的事儿推不开,挡不住地过来,走在街上,心里
直叫唤:哎哟我的天!哎哟我的天。心里有个看不见的小人,沿着洒满了阳光的方格子路纵
情地翻着漂亮的空心斤斗。
可是,人也不是都得有落潮的时候嘛,一开始并不觉得,只是微小的一个不愉快。但它
像上帝打进来的一个眼儿,跟着,风来,雨来,雪来,霜来,哗啦啦的倒霉就来了。
丁丁的这个“眼儿”,起在她的高三寒假的第一天。那时,她已经从一双一对往碗里掉
眼泪的初三女孩,变成龙中高三的尖子学生了,座谈、竞赛、接待外宾全有她,学生会、班
委会那些出力的活儿全没她。被宁歌暗暗羡慕的那件淡红的薄睡衣还在穿,她长成了一个脖
子细细,胳膊细细的豆芽女孩,还有一个很白的,高傲的,属于龙中最得宠的女生才有的额
头。
这会儿,她背着很重的大书包,拎着脏衣服,慢慢往家走。因为考试,她两星期没回家
了,大塑料袋里装着两套脏内衣,还有四条短裤。她把塑料袋包得很严,想起里面的脏衣服,
她赶紧摇摇头,去看马路上的别人。
下午的街上很安静,天灰灰,地灰灰,充满了南方冬天的阴气。天上有群灰也不灰、黑
也不黑的鸽子在兜圈子,只看了一会儿,就头晕了。它们好像飞机一样按照一条看不见的轨
道飞了又飞。“什么鸟儿自由地飞翔呀!”丁丁心里想,“瞎说。”但不知为什么,就这一点不
得着她的发现,使得她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想到那些鸽子在头上圆规似地转圈,她就把脚
步加快了。
到了家。家在一栋殖民地时期的老式公寓里。走进油漆斑驳的门廊,里面高大、空旷而
且幽暗。丁丁一眼就看见那老式的电梯,像做引体向上一样,缓缓地爬了上去,蓝莹莹但很
明亮的电梯里只有一双穿了皮鞋的脚和半截雪磨蓝裤子。丁丁哎哎地叫了两声,才发现叫得
好蠢。她抖抖肩膀,书包便车牵地响着从肩上滑下来,沿着腿,落到脚上,肩膀很疼。门廊
里愈发暗了。
丁丁看了一眼盛电梯的那个洞,又黑又脏,而且深。她用脚拖着书包不动,但满心是想
走到外面去等。从小她就很怕一个人在门廊里等电梯,尤其怕看到电梯缓缓的,但却对她视
而不见地上升或者下降而去。那电梯只有楼花的拉门,接的花纹又复杂又辉煌,尤其在它上
升的时候,简直就像把门廊里有的全部东西都拿走了。那个电梯的洞里有张废纸泛出激光。
小时候上学放学,大楼里本来还有几个伙伴,自从转到重点小学去,离家又远,同学又不同
路,从此就一个人了。从大人们腰股之间的复杂气味里挤车去,挤车来,然后,暮色苍茫里,
在门廊里等电梯送她回家。那时候才多小多瘦的一个人呐!丁丁远远地想,怀了种千年媳妇
熬成婆的心情。从小学到高中,十二年的辛苦路,走了十一年半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