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自有书四种:一曰《藏书》,上下数千年是非,未易肉眼视也,故欲藏之,言当藏于山中以待后世子云也。一曰《焚书》,则答知己书问,所言颇切近世学者膏肓,既中其痼疾,则必欲杀之,言当焚而弃之,不可留《焚书》之后又有别录,名为《老苦》,虽则《焚书》,而另为卷目,则欲焚者焚此矣。独《说书》四十四篇,真为可喜,发圣言之精蕴,阐日用之平常,可使读者一过目便知入圣无难,出世之非假也。信如传注,则是欲人而闭之门,非以诱人,实以绝人矣,乌乎可!其为说,原于看朋友作时文,故《说书》亦佑时文,然不佑者故多也。
今既刻《说书》,故再《焚书》亦刻,再《藏书》中一二论著亦刻,焚者不复焚,藏都不复矣,或曰:“诚如是,不宜复名《焚书》也,不几于名之不可言,言之下顾行乎?”噫噫!余安能知,子又安能知。欲焚者,谓其逆人之耳也;欲刻者,谓其入人之心也。逆耳者必杀,是可惧也。然余年六十四矣,倘一入人之心,则知我者或庶几乎!余幸其庶几也,故刻之。卓吾老子题湖上之聚佛楼
●李氏焚书序
李宏甫自集其与夷游书札,并答问论议诸文,而名曰《焚书》,自谓其书可焚也。宏甫快口直肠,目空一世,愤激过甚,不顾人有忤者;然犹虑人必忤,而托言于焚,亦可悲矣!
乃卒以笔舌杀身,诛求者竟以其所著付之烈焰,抑何虐也!岂遂成其谶乎?
宋元丰间,禁长公之笔墨,家藏墨妙抄割殆尽,见者若祟。不逾时而征求鼎沸,断管残沈,等于吉光片羽。焚不焚,何关于宏甫!且宏甫又何尝利人之不焚以为重者。今焚后而宏甫之传乃愈广。然则此书之焚,其布之有火浣哉!宏甫曾以是刻商之于余,其语具载此中。
余幸而后死,目击废兴,故识此于其端云。澹园闳
●卷一书答
○答周西岩
天下无一人不生知,无一物不生知,亦无一刻不生知者,但自不知耳,然又未尝不可使之知也。惟是土木瓦石不可使知者,以其无情,难告语也;贤智愚不肖不可使知者,以其有情,难告语也。除是二种,则虽牛马驴驼等,当其深愁痛苦之时,无不可告以生知,语以佛乘也。
据渠见处,恰似有人生知,又有人不生知。生知者便是佛,非生知者未便是佛。我不识渠半生以前所作所为,皆是谁主张乎?不几于日用而不知乎?不知尚可,更自谓目前不敢冒认作佛。既目前无佛,他日又安得有佛也?若他日作佛时,佛方真有,则今日不作佛时,佛又何处去也?或有或无,自是识心分别,妄为有无,非汝佛有有有无也明矣。
且既自谓不能成佛矣,亦可自谓此生不能成人乎?吾不知何以自立于天地之间也。既无以自立,则无以自安。无以自安,则在家无以安家,在乡无以安乡,在朝廷无以安朝廷。吾又不知何以度日,何以面于人也。吾恐纵谦让,决不肯自谓我不成人也审矣。既成人矣,又何佛不成,而更等待他日乎?天下宁有人外之佛,佛外之人乎?若必待仕宦婚嫁事毕然后学佛,则是成佛必待无事,是事有碍于佛也。有事未得作佛,是佛无益于事也。佛无益于事,成佛何为乎?事有碍于佛,佛亦不中用矣,岂不深可笑哉?才等待,便千万亿劫,可畏也夫!
○答周若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