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许多平凡的收藏,它们在价格上不能以金钱来衡量,在数量上也抵不过任何一间普
通的古董店,可是我深深地爱着它们。也许,这份爱源出于对于美的欣赏,又也许,它们来
自世界各地不同的国家,更可能,因为这一些与那一些我所谓的收藏,丰富了家居生活的悦
目和舒适。可是以上的种种理由并不能完全造成我心中对这些东西的看重。之所以如此爱悦
着这一批宝贝,实在是因为,当我与它们结缘的时候,每一样东西来历的背后,多多少少躲
藏着一个又一个不同的故事。
常常,在夜深人静的夜里,我凝望着一样又一样放在角落或者架子上的装饰,心中所想
的却是每一个与物品接触过的人。因为有了人的缘故,这些东西才被生命所接纳,它们,就
成了我生命中的印记。当然,生命真正的印记并不可能只在一件物品上,可是那些刻进我思
想、行为、气质和谈吐中的过去,并不能完善的表达出来,而且,那也是没有必要向这个世
界完全公开的。
在前年开始,为着一些古老的首饰,我恳请吴洪铭将它们拍摄下来。原先,并不存着什
么特殊的用意,在我当时的想法里,那些因为缘分而来的东西,终有缘尽而别的时候,我并
不会因此而悲伤,因为可以保留照片。又想,照片也终有失散的一天,我也不会更加难过,
毕竟——人,我们空空的来,空空的去,尘世间所拥有的一切,都不过转眼成空。我们所能
带走的、留下的,除了爱之外,还有什么呢?而,爱的极可贵和崇高,也在这种比较之下,
显出了它无与伦比的永恒。
那批拍成的首饰照片,每一个都拥有它自己的来历,故事的背后,当然是世界上最可贵
的人。我忍不住将一个一个首饰写成故事,将它们发表在《俏》杂志上,一共连续了七期。
后来,因为没有住在台湾,就停写了。
这一回,一九八六年了,为着处理那幢仍在加纳利群岛上的房子,我舍弃了许多存有纪
念价值的大件收藏,将它们送给了朋友和邻居。当那三尺高的古老水漏、半人高的非洲鼓、
百年前的铁箱、石磨、整套的瓷器杯盘,还有许多许多书画、石头、罗盘、牛犁,以及苦心
收集来的老钟、老椅子和老家具跑到另外一个又一个家庭里去的时候,我看见了对方收到这
些礼物时的欣喜,也看清楚了哪些东西的缘分在那一刻,对我,已经结束。不,我没有悲
伤,我很明白这一切的秩序——它们的来和去,都不只是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