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野种,“野”是说我的种来路不明。我没有妈妈,很多人没有妈妈,但,我与众不同,彻彻底底的没有。我从不曾见过她,也不知道她的名字,没有她的照片,没有任何能够证明她曾经存在过的东西,除了我自己。
我问过爸爸,他每次都支支吾吾,他不会撒谎,即使当年我还是个孩子就看得出,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瞒着我,让我十八年来背着这个“野种”的名字长大,在这个小城里,不断感受别人异样的眼光。
记忆里童年有一个图景,一群有男有女,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孩子在我周围追跑打闹,那时的我大概刚学会跑,脚步蹒跚,傻傻地很喜欢能跟他们在一起,成为他们中间的一员,仿佛是我的进步,我的光荣。但记不清是因为惹恼了谁,还是因为他们人性中的天然的恶。突然,所有孩子追着我,围着我。我天旋地转,满眼都是他们的脸,一张张地贴近我,闪开,又逼近我,戏谑中透着无知而残忍的表情。
我现在也无法分辨哪些是当时的事实,哪些是我恐惧心灵的想象,所有的面孔在哈哈镜里扭曲着,我听到这个困扰我十八年的名词——“野种”!
他们一声声地叫我——“野种”!这个字眼砸着我的耳朵,陌生而恐怖。我在“野种”的骂声中瞪着眼睛,不知所以,看他们的妈妈上来拦住他们,轻轻地打上几掌,说他们该死,眼睛却看着我的反应,她们唉声叹气地走开,嘴里喃喃的。爸爸听到我的哭声,从屋子里跑出来,邻居的家长们默默走开,爸爸的眼睛是红的,抱了我独自进屋。他没有反驳,没有冲那些人发火,看着他的泪光,我更加委屈的号啕大哭。
那一天,我懂事了。从爸爸的眼神中,从女人们对我指指戳戳的窃窃私语中,从孩子的辱骂中,“野种”在我心里扎了根,我知道我和别的孩子不同,是垃圾,残缺、悲哀甚至丑陋。
今天,终于可以选择离开这个记录我耻辱的小城。眼前是学校发的一摞各个高校的名单,这些熟悉或者不熟悉的名字里将有一个决定我的未来,尽管我对于这些名字所代表的高校一片糊涂。
填志愿,这个字眼真可笑,我“志愿”到一所从没有去过的学校,选择一个几乎完全不了解的专业,我的人生就在这个志愿表的空格里,无法尝试,也无法悔改。但我很高兴,能离开这里,考到北京去,因为我从那里来。
记得是邻居家的大毛哥,我童年唯一可以信赖的伙伴,在我三岁时向我泄露了这个我仅知的一点身世的信息。他听他妈妈说,爸爸抱着我在71年从北京来到这座小城投奔姑姑,那时我大约还不到一岁。
北京的大学让我有种先天的亲切,我从那里来,爸爸也曾经生活在那儿,也许妈妈还活着,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