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尼玛
一
连早喻开了一间小小的珠玉行,铺面不大,只有九个平米。卖的却尽是些市面上寻常难得一见的小玩艺:栩栩如生的绿玉蝴蝶,象极了泼墨山水的黑玛瑙坠子,还有用翡翠雕出来的十二生肖之类的东西。
连早喻是孤儿,她的父母在那场大地震中丧生。那年她才两岁,后来在孤儿院中长大,十年前的一段奇遇,使她结识了一位大隐于市的高人,从此入了这一行。后来,那位高人,也就是她的师傅,去世前留了一批珍玩给她,着她以此为生。
珠玉这一行不同于金铺,若非真正极品之作,是不会有什么大买家的,而且懂得鉴赏辨别的人也实在不多,连早喻的这间珠玉行其实也就是小本经营,但求收支平衡而已。
好在连早喻这女孩子也没什么大志气,乐得安逸,每日里朝九晚五,权当一项消遣。
这日一早,早喻打开门做生意,照例仔细将每一件物品拂拭干净,摆上架子。一回头,看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站在窗外向里张望,白白净净的脸庞,一双细长微向上挑的凤眼,眼底深处有一丝迷茫的神色。不经意间与她对视,早喻却发觉那一瞬间她的脸上显出顽皮的表情,不由心生喜爱,于是迎出去:“随便看看吧,有很多小饰物,最适合年轻女孩带了。”
那女孩不出声,大大方方走进来,目光随意的浏览货架。早喻拿出一套小海螺茶具,沏上一杯热茶,放在她面前:“我叫连早喻,小姐怎么称呼?”
女孩抬起头冲她笑了一下,“我叫叶无夏。”
“叶小姐,有合意的吗?”
叶无夏摇摇头,又笑了一下,笑意有些腼腆。
早喻微笑,“没关系,随便看看好了。”
无夏手中把玩着小海螺茶杯,似乎有什么心事。早喻由得她,自顾自忙去。师傅在世时曾教她,珠玉是讲缘分的,有些人有珠玉缘,便极爱这些小东西;有些人没有,对于珠玉的好坏只以钱来衡量,这种人通常是看不上她店里那些东西的。所以,早喻一向都是主随客便,从不推销什么,只由得客人在店里舒适即可。也正是因此,这间小小的珠玉行因为体贴舒适,倒也培养出不少熟客。
“连小姐?”叶无夏唤她。
早喻回过头,“叫我早喻好了。”
“早喻,你对红色的石头有研究吗?”
“红色的石头?”
“对,就是可以串成手链的红色石头。”
早喻笑了:“有许多红色石头都可以串成手链,常见的有红色水晶,红玛瑙,贵重些的有缅甸红玉。还有红翡翠,其实,翡翠二字中的”翡“字,就是红色的意思,翡翠,就是红和绿。”她闲闲饮了口茶,见叶无夏目不转睛,听的极为专著,便又继续道:“其实我还见过一串由红色琉璃穿成的链子,但最珍贵的却是粉红珍珠了,不过这些都已不是石头了。
至于如今最受年轻女孩欢迎的,是一种经过打磨的红珊瑚,颜色是纯正朱红,带在手上有种很特别的风味。前两天我店里刚卖完,你如果要买来送人,可以过些天再来。”
无夏对她的推销不甚留意,低头想了一下说:“我这里有一串红色石头的手链,却没人说得出到底是什么质地的。”
“哦?”早喻来了兴趣。
无夏从背包里掏出一个黑木雕成的盒子,十分小心的放在桌上,推到早喻面前。
早喻见她如此郑重其事,也不敢怠慢,轻轻掀开盒盖,但觉眼前一眩,似有异光流过,不由一怔,伸出两指,小心将盒中之物拿出来。
那是一串用红色的石头串成的手链。石头与她从前见过的都不同。看上去似乎晶莹润圆,有些像产在泰缅边境的红玉,然而它的红别有一种魔力。那红象是从石头的中心部分向外辐射出来的,一丝丝,一缕缕,缠缠绵绵,具有生命力一般游动着。早喻不由得感到一阵心悸,有些头晕目眩,忙将目光从手链上移开,并且闭目宁神。然而那些泊泊然的红丝,仍在眼前晃动,将她闭着的眼睑映成一片殷红。
就在这时,早喻似乎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说着什么,说的是什么,她听不清,只知那绝不是无夏的声音。那是一种她听不懂的语言,可语气中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并不陌生。
渐渐的,殷红褪成了一种淡粉红,温馨而宁静,一丝清爽的感觉升上来,眼睛有种前所未有的舒适。早喻缓缓睁开眼,看见无夏正紧紧盯着她,一脸询问的神色。
“怎么样?”无夏焦急的问。
“这石头,它是活的。”早喻不可思议的望着手中的手链,喃喃说道。这会儿,石头中的异彩好像消失了,早喻却知道那只是暂时的蛰伏而已。
她抬起头,意外的发现无夏的两眼放出惊喜的光芒。
“怎么了?”
“你也有这种感觉?除了我,你是唯一有这种感觉的人。早喻,我终于找到有人与我有同样感觉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无夏伸手接过那串手链,细抚着,说道:“我找遍了城中所有知名的珠玉行,不但没人说得出它的来历,而且没人感觉得到它是活的。早喻,你是第一个。”
“是吗?”早喻突然想起刚才耳边的声音,问道:“刚才有人来过吗?”
无夏一愣,“没有呀。”
“哦。”不知为什么,一丝惆怅爬上早喻的心。
“早喻,你知道这石头的来历吗?”
早喻接过手链又细细的看,“这石头的色泽象泰国红玉,触手质感又象玛瑙,但无论红玉或是玛瑙都没有这种灵异的光彩。不,我从来没见过。”她摇摇头,仔细思索。
无夏道:“这石头叫贡觉玛之歌”。
“贡觉玛之歌?”早喻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惊呼道:“这就是贡觉玛之歌?难怪这么奇特了。”
无夏惊喜若狂:“你知道?你知道贡觉玛之歌?”
早喻用力点点头,道:“我师傅生前曾经说过,在雪域高原出产有一种红色的玉石,叫贡觉玛之歌,俗称高原血玉,因其色彩殷红而得名。这种石头的记载极少,我师傅也是从他师傅那里听来的,他曾查过史料,只在吐蕃时代,松赞干布迎娶文成公主时的礼单中见过它的纪录与介绍。”她停了停,问道:“你怎么知道这石头就是贡觉玛之歌?”
“人家送给我时说的,可我遍查大小珠玉行,也不知道来历,直到今天你告诉我。”
早喻拿过那串手链又仔细的端详了一会,却不复有刚才那种如梦如幻的感觉。手链是由十八颗同样大小,同样光泽的的珠玉串成的。将这些珠玉连在一起的是一条质地十分奇特的绳子,有很好的韧性,颜色发乌,隐隐透着金属的光泽,看得出年代十分的久远了。
无夏轻声说:“我做梦了。”
“什么?”早喻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这串石头,”无夏指着手链说道:“它让我总是做一个奇怪的梦。”
早喻抬起头来注视着她。
无夏继续说道:“我总是梦见一块大石头,十分巨大,至少可以并排躺十个人。石头表面平滑,上面突出了一块。感觉上,那石头是个祭台。天好蓝,蓝的就像宝石一样澄明,天上的浮云飘动,似乎离我很近,近的好像只要我伸出手就能触得到。我耳边响起歌声,不是一个人,是成千上万个人的歌声,声音辽远高旷悲壮,引来了一群雄鹰。这时我听见周围静了下来,只剩下一个人,念念有词,有点像和尚念经,但我知道那是咒语。我有些害怕,想离开,却无论如何走不了,我想阻止那咒语,却无能为力。后来……”
早喻被她的叙述吸引住,忙问:“后来怎样?”
“后来突然不知从哪传来一声尖锐的长笑,笑中似有无限悲愤,我总是下意识的一挣扎,然后就醒了。”她看着早喻,神情有些迷茫,喃喃的说:“每次我醒来之后,都会感到强烈的心痛。好像心被撕裂了一般。”
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无夏似乎完全沉浸到梦境中去了。
早喻轻轻握住她的手,发现她手中全是汗,却不知如何安慰她。
过了一会,无夏抬起头,向她笑了一下,似乎在表示她已经好多了。早喻放开她的手,起身走到柜台后边,从柜子中找出一块黄玉坠子,递给无夏:“这是天台山感业寺的无尘禅师送给我师傅的,它有定心宁神的作用,你把它带起来,看能不能有些效果。”
无夏一怔,“效果?什么效果?”
“不再作这些不愉快的梦呀”。
无夏坚定的摇了摇头,“谢谢了,其实只要我不带着这贡觉玛之歌睡觉,就不会做梦,可是……”她眼中闪过一丝凄惶的神色,“那会使我更不安,我想知道那梦境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不弄清楚,我没办法安心。”
“可是……”早喻张张口,又停住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她知道玉是一种很神奇物质,有很大的能量,有些能扰乱心神,有些又能安神,可这些全取决于人们自身的心境。如果无夏的心不静,那么即便是有着黄玉坠子,也是无济于事的。因此她也只好不说什么了。
正沉默间,只听一声清脆的铃铛响,有人推门进来。
早喻抬头一看,是她的好友骆梅,便笑着招呼:“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骆梅与早喻十多年的朋友,十分的不拘束,笑道:“有钱花不出去了,看你这有没有宝贝。”说着走到小桌边,眼睛瞟见无夏手中的手链,愣了一下,轻喊了一声:“贡觉玛之歌?”
早喻与无夏两人同时一震,惊诧莫名,无夏更是脸色泛白,紧紧攥住手链,起了防备之心。
早喻苦笑道:“我说怎么最近生意越来越难做,连你这学美术的都能一眼认出贡觉玛之歌来,我还有脸自称是专业人士吗?”
骆梅一见无夏脸色有异,已知她对这串手链十分看重,便笑道:“这就是机缘巧合,要换了别的任何一种玉石,我还真不认得,只是我曾经见过一位前辈的作品,恰恰名字就叫做《吉玛与贡觉玛之歌》。”
早喻更是惊讶:“有这样的画?你知不知道贡觉玛之歌是只在传说中存在的物品?”
“知道呀,那位前辈说过的,还说这贡觉玛之歌的后面有个传奇故事。”
无夏突然抬起头来,说道:“你能带我去见这位前辈吗?”
早喻这才想起来,忙替两人作了介绍。
骆梅摇摇头,“现在不行,那位前辈出远门了,大概要一两个月才能回来。”
无夏十分失望,又默默坐下来。
早喻对她说:“无夏,我的师傅留下了许多资料,相信其中会有关于贡觉玛之歌的,我回去帮你查查好吗?”
无夏点点头,从包中掏出两张名片,分别递给早喻和骆梅:“这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如果你们知道任何关于贡觉玛之歌的事情,请尽快和我联系。”
说完,她想了一想,把早喻拉到一边,将手链套在早喻的手腕上。
早喻惊诧莫名:“你这是干什么?”
无夏轻声道:“所有人里你是唯一能感应到贡觉玛之歌神奇魔力的人,请你今晚一定要带着它入睡,看看会不会作和我一样的梦。”
早喻点点头:“好的,我今晚就做,然后会尽快告诉你的。”
无夏仍有些不放心的看了看骆梅,早喻明白她的心思,说道:“你放心,我会好好保存手链的,至于骆梅,如果她知道些有用的资料,大家一起分享岂不是更好?”
无夏想想,也有道理,便不再说什么,离开了珠玉轩。
骆梅一挨无夏出去,就蹦到早喻身边,抢过手链,嘴里说着:“快给我看看。”
早喻原本想制止,转念一想,又停下来,仔细观察骆梅的表情。
骆梅手里摆弄着手链,对着灯光照了又照,终于有些失望的放弃,说道:“什么玄机也没有,还给你吧。”
早喻接过手链,心中有些迷茫,问道:“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骆梅耸耸肩,“什么感觉都没有。应该有吗?”
早喻说:“我也不知道,所以要好好研究一下吧。”
那天晚上,早喻回到家,连晚饭也顾不上吃,找出师傅临死时留下的大箱子,从里边翻出一本厚厚的笔记本。这是师傅毕生心血凝结的成果,里边记载了从黄帝以来所有关于玉石的记载与传说。当年师傅曾逼她将所有内容背下来,无奈早喻小孩心性,最不喜欢背诵,师傅多次责骂都无济于事,也就只得作罢。
虽然有负于师傅的期许,可聪慧的早喻却知道这本笔记是个取之不尽的宝藏,每当遇见什么疑难杂症,都会求教于它。这次也不例外,早喻很快就找出关于高原血玉的章节。
她先急急的浏览了一遍,有些失望,这些记载完全是超现实的,她不敢肯定可以从中获得些什么。想了想,她决定还是让无夏来作决定。
翻出无夏的名片,才发现名片上无夏的头衔是海潮艺术团的首席舞蹈演员。海潮艺术团,早喻是听说过的,那是近年来急速窜红的现代艺术团体,不过早喻本身对现代艺术是有些吃不透的,想想有些好笑,象叶无夏那样有着古典气息的女孩子,很难让人联想到现代艺术。
电话只响了一声,无夏就接了。
早喻说:“是叶无夏吗?我是连早喻。”
无夏老实不客气,第一句话就问:“早喻?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早喻叹口气,说道:“发现倒是有,就是不知道又没有用。”
“先说来听听。”
“好,”早喻拿起笔记本,“你听好。”
“贡觉玛之歌俗称高原血玉,因为色彩殷红似血而得名,这是你已经知道的。这种玉十分难得,出产在藏北文部当惹雍措底。藏语中,措就是湖的意思,所以,当惹雍措就是当惹雍湖的意思。贡觉玛是当惹雍湖的女神,传说中她住在当惹雍湖心底四四方方的绿宝石宫殿里,宫殿的四面墙有不同的颜色:东方是白色;南方是黄色;西方是红色;北方是绿色。四种颜色代表女神生活中的四件事:白色是睡觉;黄色是吃饭;红色是唱歌;绿色是舞蹈。贡觉玛之歌,也就是当惹雍女神歌唱的意思。”
早喻一口气说完,侧耳静听对方的反应,可是等了又等,无夏却一点声息也没有。她开始怀疑无夏到底有没有在听,“无夏,你在吗?”
“我在。”过了良久,无夏终于有了回音,“早喻,当惹雍这名字为什么听来那么耳熟?好像我早就知道似的,可我保证,我是第一次听到这名字。还有早喻,我知道贡觉玛之歌的家在哪里了,我好高兴。”
“无夏,听我一句话,这贡觉玛之歌透着无名的怪异,你不要太投入了。”
“早喻,你这是怎么了?”无夏象是被浇了一盆冷水,“你也说过贡觉玛之歌是一种极其罕见的玉,而且你也感受过它神奇的能量,你应该是最理解我的人呀。怎么反倒是你来说这种话?”
早喻不出声,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一生都在和玉石打交道,不该对玉石生出这种戒心的。
“早喻,”电话那头,无夏继续说:“今晚记得带着手链睡觉呀,我相信你会有收获的。”
挂断电话,早喻怔怔出了半天神,试图在纷乱的心中理出点头绪来。她知道,潜意识里,她和无夏一样渴望找出贡觉玛之歌背后的故事,可是,也许是天生的本能,她没有面对后果的勇气。其实她并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等着她,可她隐约感到有些事情将会发生。
叹了口气,早喻早早上床睡觉,从小到大,每当有什么难题想不通的时候,早喻的应对方法就是蒙头大睡,待储够能量,再去解决。
手链还在包里,早喻躲在被窝里,挣扎了半天,终于屈从于心中的好奇,下床把它找出来。
对着灯光,早喻发现石头中的流光好像又在飞舞,丝丝缕缕,潺潺绵绵,幻化着一个又一个光环,重重叠叠,令人迷醉。渐渐的,一丝细细的,似有若无的声音钻进脑海中。
早喻抬起头,不由一惊,眼前是一块巨大的石头,石头的表面光滑如镜,只有一块突起,象是个祭台。早喻苦笑了一下,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无夏说她梦见一块巨石,自己便也跟着梦见巨石,若让骆梅知道了,一定会笑话她没有创意,连梦都做的与人家一样。
继而又是一怔,早喻又有些怀疑,这是梦吗?梦中的人会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吗?有人能在梦中评论自己的梦吗?
早喻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很痛,难道这不是梦?那这巨石是哪里来的?她抬起头,发现天好蓝,蓝的象宝石一样澄明,天上浮云飘动,似乎离得很近,近得只要伸手就能触得到。(嗯,这也是无夏告诉过她的话。)
早喻发现自己的处境很奇妙,她似乎走进了无夏的梦境,或者,同样的一串贡觉玛之歌,在向人们传达同样的信息?
果然不出所料,早喻听见了无夏说过的由成千上万的人唱出的歌声,不知为什么,她有些欣慰,又有些伤感,听见那歌声,似乎是受尽了委屈的孩子,遇到了肯为他站出来讲句公道话的大人。雄鹰在她头顶盘旋,有几只甚至向她俯冲过来,她吓得一低头,那几只鹰又拉起身架向远处飞去,早喻目光追随着它们,看见了天边起伏的山脉,很远,看不真切,但她却清楚的知道那是大雪山,她甚至似乎看到了被山顶的雪反射出来的七彩霞光,宛如女神头上的冠冕。
不知不觉,早喻就到了山脚下,雪在飘,风很大,风裹着雪团向她袭来,吼叫着,气势汹汹,将她淹没在风雪之中。早喻什么也看不见,眼前尽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听不见,耳朵被强大的气流冲击着,嗡嗡作响。可是她一点也不害怕,看见风雪这么大,反倒十分高兴,她似乎期待着什么。
风速越来越急,渐渐在她的周围画出一片真空地带,一瞬间,寂静将她包围,似乎连风雪也在远去。早喻闭着眼,呼吸平和。
“流云。”有个声音叹息般的在耳边轻绕。
“谁?谁在那?”早喻茫然问道。
“你终于来了,流云。”
“流云?”为什么这两个字让早喻的心抽痛不止?
“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那声音轻柔的如同歌唱,早喻却看不见任何人。
雪还在下,风仍在刮,可她一点也不觉得冷,相反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和熟悉的感觉。
“你是谁?”
没有回答,只有一声叹息。
暖意越来越浓,早喻感觉到脚下的雪在融化。她低头向脚底看去,赫然发现融化了的雪水是殷红的。那是鲜血,是从山顶流下来的,早喻忽然惊慌起来,四下张望,却什么也看不见。她想向山顶走过去,却发现无法移动四肢,她心中又急又乱,正无措间,忽听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悲泣,心中大惊,奋力一挣,从床上坐起来。
果然是一场梦。
窗外阳光灿烂,春光明媚。早喻呆呆望着自己的手,努力回想着适才的梦境,害怕稍一分心,那梦就会逐渐褪色。
她撩起睡袍,在大腿侧发现了一块用指甲掐出的淤痕。那真是梦吗?
梦境中的一切都那样真切,又充满了怪异。早喻到现在还能感觉得到当她听见那一声悲泣的时候,心中撕裂般的痛。还有那温柔的声音,象是已在她脑中埋藏了良久,在这个梦中终于被唤醒了。
她缓缓从手腕上退下手链,将它摊在手心中,多奇妙的东西,它究竟有什么魔力?
该怎么向无夏说呢?似乎她走进了无夏的梦境,却走的比无夏要深,她梦见了相同的开始,却看见了更多的内容。
电话铃声及时将早喻从纷乱的思绪中拯救出来。骆梅的声音传出来:“早喻,你怎么了?”
“挺好呀。”
“你看看现在几点了,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偷懒了?”
“几点?”早喻四处找闹钟。
“别找闹钟了,”骆梅隔着电话也知道早喻在做什么,“现在是上午十一点十六分二十七秒。”
“什么?!”早喻跳起来,十三岁以后就没试过这么晚起床了,实在是,她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太堕落了。
“早喻,你做梦了吗?”骆梅像个好奇宝宝,什么事都要插上一脚。
“做了,很奇怪的梦,见面再详细说。”
“也好。早喻,你叫上无夏,尽快到我这里来。”
“干什么?”
“我有宝贝给你们看,你们一定感兴趣。”骆梅神神秘秘的卖关子。
“是关于什么的?”早喻却坚持要问清楚。
“笨蛋,要你们两一起来,当然是与贡觉玛之歌有关了。”
早喻心头一震,想起梦境中那个声音,又有一股酸楚泛上来,忙定定神:“好,我们尽快来。”
骆梅住在美术学院的一间宿舍里,早喻约了无夏在美术学院的门口见。等她赶到时,骆梅与无夏都已经到了。
骆梅一见到她,便说:“快来,你们一定感兴趣。”说完,率先向校园内走去。
无夏悄悄拉住早喻,还未出声,早喻一直她想说什么,点点头:“我做了一个十分离奇的梦,一会再详细告诉你,骆梅也想知道。”
骆梅在前面走,脚下不停步,回过头来说:“一会儿我给你们看的东西,也值得用早喻的梦来交换。”
她们走进一间教学楼,早喻经常来找骆梅,知道这里是骆梅的画室所在。
骆梅带她们来到一间画室,却不是她自己的。
西亚尔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疾步抢过去,一把将早喻的身体揽进怀中,心中悲愤欲绝,忍不住仰头狂呼,“早喻!!!”
西亚尔心中卷起千丈狂澜,形于外,是遮天蔽日的狂风。边巴和无夏成了迁怒的对象,被这扫荡千军的狂风波及,气为之滞,顷刻间,身上遍多无数的血痕。无夏吃不住痛,惨呼一声,昏死过去。边巴紧咬钢牙,将无夏挡在身下,拼死相护。
西亚尔的痛呼一声高过一声,如受伤的野兽,垂死的哀鸣。早喻的身体在他的怀中渐渐冷却。相隔千年,他再一次必须面对心爱的人在怀中死去的悲痛,这难道是天神对他的惩罚?他守候了一千二百年,为什么还是不能改变命运,还要面对相同的结局?此时此刻,他所能做的是那样少,只能紧紧抱着她的身体,奢望用身体堵住早喻的伤口,让她的血流慢点。
贡觉玛之歌的光芒渐渐微弱,如将灭的灯,在狂风中摇弋挣扎。
“西亚尔哥哥,快让我进来。”
西亚尔一怔,茫然问道:“是你吗?贡觉玛?”
“是我。我在你的结界外面,快让我进来。”
西亚尔如梦方醒,赶紧施法撤去结界。迷雾消散,狂风渐停。迷雾后,是人首鱼身的女神贡觉玛。
“贡觉玛……”西亚尔的眼眶发热,这是一千多年来,第一次见到妹妹,却又是在这种情况下。“救救她,救救早喻,你一定可以的。”
贡觉玛蹙起眉,“可她并不是你的流云尼玛呀,我救了她,你还是要杀她的呀。”
“这……”西亚尔一愣,低头看着怀中的人儿,怆然一笑:“救她吧,只要是她,是不是原来的面目,有什么要紧?有没有原来的记忆有什么要紧?最主要的,这灵魂还是流云。”
贡觉玛长长舒了口气,轻轻念起咒语。片刻之后,她睁开眼,“边巴的匕首非同寻常,早喻为他所伤,二十年内无法恢复元气。幸亏这里是极阴寒的绝地,她的身体可以在这里长期保留。我用贡觉玛之歌锁住她的原神,二十年之后,她才会苏醒。”
西亚尔急切的点头,“我愿意等,一千多年我都等了,在多等二十年,算什么?”
“可她将再也无法成为流云尼玛。”
西亚尔眼神一黯,旋即释然,“她是!流云尼玛就在她的身体里,她就是流云。”
贡觉玛又望向边巴及无夏,无夏在昏迷中,边巴还在挣扎。“他们,你打算怎么办。”
西亚尔眷恋的看了看无夏的脸,终于摇头,“随他们去吧。只是,让他们忘了这一切吧,别再和我们纠缠不休了。”
贡觉玛终于露出微笑,“西亚尔哥哥,你终于从流云的影子中出来了。”
西亚尔仍有些惆怅,却紧紧搂住怀中的早喻。
迷雾散后的大雪山,千万年来,终于沐浴到了阳光。峰顶万年的积雪坚冰,在阳光的照耀下,泛出五彩的霞光,宛如女神头顶神冕。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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