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结束后,发现体育馆后面的铁丝网坏了个洞。自那以来,每当快要迟到的时候就避开正门,利用这个洞进去。洞被塞了几次,每次都是体育老师们大致用铁丝修补一下,可以用手轻易扒开。不料,惟独今天早上铁丝网用粗铁丝补得密密实实,推也好拉也好全然奈何不得。看样子是星期日时间多得无法打发的值班老师干的好事。要想进去,只能拧开铁丝网上的铁丝扣。但铁丝网空隙伸不进手,手指够不到那个要命的铁丝扣。而若作罢转去正门,势必给学生训导员在迟到票上剪口。剪口三次,父母就要被叫来学校。
体育馆旁边是个不大的后院。院中央有个喷水池。池周围的长椅上,放学后常有三年级的情侣盯视喷出的水花。但现在是上学时间,没有情侣。倒是有个不好惹的家伙和我同是一年级,自然认得。他有个绰号叫“治幸”,这点我也知道。不过是把“幸治”这个本来的名字颠倒过来罢了,一个非常随便的绰号。在我们高中,治幸还真算是个传奇性人物。
事情的开端发生在暑假快要结束的一天下午。他一个人去看学校严禁观看的电影《埃马尼埃尔夫人》。刚走出电影院,冷不防撞见正在巡视学生风纪的鸭田。鸭田是个明显带有右翼倾向的五十岁左右的体育老师,动不动就喝一声“咬紧牙”打学生嘴巴,这已成了家常便饭。还有一点也很有名:下雨不能使用操场的时候,就把男生带进教室洋洋得意地讲述自己的战场经历。治幸偏偏同这个鸭田在希尔比亚.克里斯泰妖艳的招贴画前不期而遇。阴险的鸭田没有当场叫他“咬紧牙”,而把治幸的名字记在手册上。第二学期第一个全体早会上,校长训话和校歌齐唱顺利结束之后,鸭田慢慢悠悠登上台来,向全体学生报告完治幸的行径,拿出了他的传家法宝。岂料,就在鸭田以近乎自我陶醉的痴迷眼神叫罢“咬紧牙”那一瞬间,不知治幸怎么想的,竟然松开裤带露出了屁股。结果,男生爆笑,女生惊叫,鸭田愕然,有良知的教师苦笑……神圣的早会仪式便在这一片嘈杂声中草草收场。若问治幸后来是否挨了鸭田一顿猛揍,却也不然。重视事态的校长居中调停,治幸得以停学一星期了事,真不知人生孰幸孰不幸。
偏巧,便是这样的家伙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坐在喷水池前面的椅子上看书。
“喂一一”我隔着铁丝网招呼他。
他从书上抬起脸往这边看,看一眼又低头看书,就好像被附近的狗叫一瞬间打断阅读过程。
“求你点儿事,”我手扶铁丝网,以可怜的声音说,“把这里的铁丝拆开好么?”
薰没有应声,只管来回晃脚。一个一只手抓着铁把手、侧身坐在跷跷板上的少女一一简直像是从超现实主义画幅中走下来的。
“还是回医院去。”
“回去又如何?”
“争取康复。”
“不康复也没关系的哟。”
“至少体重要增加到能玩跷跷板。”
“现在这样也可以嘛!”
“这样不成。”薰以凝视远方的眼神说,“我觉得自己还谁都没有遇见,无论你还是谁,甚至我本身。所以,首先要找到自己,即使为了遇见你。这大概就是康复吧。我要康复,还要争取幸福。”
这时公园多少热闹起来。看样子还是学龄前的姐弟二人吵吵嚷嚷走来。弟弟是海军小平头,身穿横纹开领衫。姐姐骑一辆带铃的自行车,以俨然母亲的口气对弟弟指手画脚:“仔细找找!”“不是沙坑那里!”小男孩在公园里小步紧跑,对跷跷板上的我们看也不看一眼,径自钻过爬高架,往滑梯上下扫视一番,最后往紫藤架那边跑去。在那里他好像找到了要找的东西。“有啦!”随着一声欢叫,小男孩从长凳后拿起小铁铲高高举起。姐姐仍然以母亲自居:“怎么搞的,怎么好放在那种地方!”“这回可不能忘拿回家哟!”弟弟不理睬姐姐的唠叨,把自己的小铁铲举在眼前左看右看,之后才看一眼跷跷板上的我们,用没拿小铁铲的手多少有点炫耀似的揩一下鼻端,随即连蹦带跳朝在公园外等待的姐姐那边跑去。
姐弟两个离开后,公园重新安静下来。天空越来越暗,夜即将来临。
“好舒服!”说着,薰忘情地扬头看天,细细的脖颈沐浴着天空最后一缕夕晖,闪着玫瑰色的光泽。
“还想这么待一会儿,”她自言自语地说,“还想这么待一会儿的。”
我佯装未闻,兀自坐在跷跷板上。她的身体很轻,即使我直接离去,似乎也能继续浮在暮色苍茫的空中。薰略略翘起下巴,眺望远方似的眯细眼睛。映在她眸子里的是怎样的景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