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紫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嗓子干涩如针扎一般,闭着眼睛,摸索到床头柜上一杯隔夜的白开水,迫不及待地一口喝下去,舒服了,便又在蓬松柔软的羽绒被里,任由光秃秃滑溜溜的身体滚来滚去。
若紫一向有裸睡的习惯,只要穿上睡衣,半夜三更就会被噩梦纠缠,要么被一只巨大有力的手掌扼住咽喉,要么被人疯狂追赶,像个心血管病人那样面色青紫,喘不上气。
若紫光洁的肌肤与羽绒被的摩擦让她微微有些醺醉的感觉。若紫两颊绯红,呼吸有些急促,双手不由地轻轻抚摩着自己光滑的身体,底下有一丝滑腻温热的感觉,这一刻,若紫多么渴望这宽松柔软的被子里,能留有男女纵情后的气息可供她回味。
很少,若紫会领人回来,她一向有恐男症,若非绝对牢靠,若紫打死也不要他来,潜意识里或许可能有保持某种神秘感、使自己看起来特立独行的想法。当然,往庸俗里去,倘若她与好几个男人来来往往,也不至于会穿帮,见光死,让自己尴尬局促。
说到底,若紫还是道德观比较严肃行事比较拘谨的小城女子,比不上那些在众多男人身边周旋,既能撂倒无数男人,又能有本事把个中细节娓娓道来,敢于赚取稿费的都市欲女。
若紫为了扫荡自己这种不合时宜的情绪,从床上一跃而起,跳下来站在卧室的衣柜长镜前,长久地凝视自己,不由地微微泄气,偌大的京城里,不知有多少如她一般寂寞清凉的女人。
从幽暗的卧室出来,若紫被客厅里耀眼的白色和眩目的阳光晃得睁不开眼,漫天飞舞的雪花无声无息从客厅的大落地玻璃窗前飘落,没有一丝一毫的眷恋,这是一个白色的圣诞节。
若紫的老板是一个手握美国绿卡的潮州男人,精力充沛、作风洋派,在公司里长期实施美国假期,这是若紫能在这家房地产公司长期抗战的理由之一。一年三分之一的时间可以度假休息,三分之二的时间用来努力工作。这当然是针对销售部以外的其他部门工作人员而言。
若紫的工作介于销售与行政之间,工作时间参照公司行政部门走,工资佣金则挂靠销售部。总之,用公司里兔子眼儿同事们的语言表达便是:两头便宜全让她若紫一个人占尽了。
若紫想起昨天晚上的圣诞晚会,全公司百多号人的大狂欢,她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把自己捣饰得像棵亮光闪闪的圣诞树,穿红戴绿,披金挂银,五彩缤纷,就差拿一串彩色灯泡斜挎在自己腰间了。若紫向来讨厌黑灰蓝白,所谓办公室白骨精套装系列,顶着一丝不苟抹得光亮亮的发髻,钉耳钉,束丝巾,扭捏作态,拜托,一个个死不死活不活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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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零四年八月二十六日于北京
刚放下电话,就接到少打过来的手机,田少兴奋地说:若紫,后天上午就能回北京了想死你
若紫因为消息来得过于突兀,半天没有反应过来,虽然心里头她急切地盼望田少的早归,但她又似乎已经适应没有田少在身边的日子,田少猛地说要回来,倒有些措手不及。并且她心里明白得很,自己又能有多少的思恋与久别重逢后的惊喜呢?若紫当然清楚为什么,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生活负责并为之付出代价,这就是若紫要付出的青春时期热烈的不可再复制的热情激情爱情,如今她想得到就是如和煦春风一般的感情亲情,好像还有酷似爱情的爱情”吧,这就已经很奢侈了若紫的期望值并不高,骂苏晴不知足,所以自己就一定要知足,要坚守得了廉价不卖乖的做人准则。
去迎接田少的那个清晨,若紫起得非常早,用她最喜欢的沐浴用品美美地泡了一个热水澡,浴室里雾气迷离,香气缭绕。那一刻,回到那个飘着暗香、初识吴桐的夜晚,清楚地记得那个晚上她泡在浴缸里想他想得心痛的样子,都过去,过去了这样的日子平静恬静澄静,又有何不好呢,从此就要关闭那扇幼稚浪漫如少女情怀一般的心扉了那条通往幼稚世故因为懂得所以珍惜的妇人之路赫然凸现在面前,将微笑着,挽着田少的胳膊,好像很快乐地走在这条繁花似锦的小道上。若紫喜欢这样的胡思乱想。
若紫不紧不慢地清洗自己身上的每一寸肌肤,知道田少向来有洁癖,但若紫并不以为意,何止田少,据她观察,十有八九待嫁或未娶的大龄男女青年都有这个心理毛病。若紫知道田少喜欢自己清香的味道,若紫精心地打扮自己,用蓝绿色的眼影和灰色的睫毛膏把自己搞得有一丝鬼魅,蜜色的粉底液使若紫看起来光洁无瑕,像超市水果架上昂贵娇气的水蜜桃,若紫极其满意自己的皮肤,这个发现让若紫信心爆棚,愈发觉得自己就是小镜子里那个最美丽的人。
迎接田少的路上,活泼的小草压抑不住探询春天的劲头,赛着争绿,无名的小花也不甘寂寞,争相吐露自己的美色,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美。坐在飞驰的车里,闻着自己身上朝露般的清香,若紫此刻的心情晶莹透亮轻快凉爽,甚至哼起来了小时候看过的那部电影—甜蜜的生活》里的插曲:甜蜜的生活,甜蜜的生活,无限好嘞嘿,甜蜜的歌,甜蜜的歌,无限好嘞嘿…生活充溢阳光,充溢—阳光…
若紫忽然笑了起来,这好像是两首歌,怎么给掺和到一起去了呢,但不管怎样,这真是一个好兆头,若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