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狼牙 出版社:大众文艺出版社 作者:刘猛
墓碑。
墓碑排山而上,还是一个方阵。
一个兵的方阵,鬼雄的方阵。
钢盔。
蒙着迷彩布的钢盔高低错落,也是一个方阵。
一个兵的方阵,人杰的方阵。
“中国人民解放军狼牙侦察大队告别南疆仪式现在开始!”
夜色中,一个脸庞黝黑的壮汉举起酒碗。
刷身后的一百多个个身穿迷彩服的彪悍侦察兵举起酒碗。
“公元1988年7月20日,我中国人民解放军A军区狼牙侦察大队结束南疆保卫战轮战使命,奉命回撤!”侦察大队大队长何志军上校端着酒碗高喊,“各位烈士,我部在前线轮战三年,执行大小任务二百余次,今天子夜时分将跟随我军区A集团军一起告别南疆,撤离战区!我部全体生还将士庄严敬告各位先烈,在我A军区全体将士轮战期间国土寸土未失,你们可以瞑目!”
刷一百多个侦察兵将酒一起洒在地上。
酒碗摔碎在地上,何志军的双手颤抖着摘下自己胸前的一等功勋章放在面前的烈士纪念碑上。
“陈勇!”何志军高喊。
“到!”一班班长陈勇跨出队列。
“一班,上子弹!”
“是!”陈勇摘下自己背上的81自动步枪,“一班都有上子弹!”
一班战士们从胸前取出弹匣上子弹。
“大队长,我们已经奉命撤出战区了!”二中队教导员耿辉少校趋前一步低声提醒,“再打枪恐怕不合适?”
“他们永远留在战争了。”何志军看着面前的墓碑群落的声音低沉,“打吧,出了问题我负责。”
一班班长陈勇带着一班战士跑步出列,登上台阶,在墓碑前方站成一排。
黑洞洞的自动步枪枪口朝天,年轻的手几乎同时拉开枪栓。
“敬礼”何志军高喊着举起右手。
随着身后官兵们举起右手敬礼的同时,一班战士手中的步枪开始对天射击。哒哒哒哒……枪声震耳欲聋,在山间回响。枪口的火焰映亮了战士们的眼睛,仿佛在唤醒他们铁与血的回忆。
山下正在准备开拔的A军区部队车队蜿蜒在山路上。指挥车旁边,警卫战士们拉开枪栓站开。警卫连长叫喊着布置防线,白发苍苍的前线总指挥、军区副司令推开集团军军长刘勇军拦着自己的手臂从车里走下来。老爷子眼睛发亮,厉声喝问:“哪里打枪?”
“好像是烈士陵园。”警卫连长放下望远镜报告。
“哦。”老爷子点点头。
=
“还能是谁的?!”刘芳芳含着泪就要抽他,张雷挡住了。
“我的孩子?!”张雷高喊着。
“你放开我,拉姆措尿了!”刘芳芳着急地说。
张雷敏捷地翻身到驾驶座位上,利索地发动突击车。突击车极其麻利地原地掉头,直接就冲向刘勇军。
吱
张雷飞身跳过车前玻璃,踩着车头就过去了。
“我的孩子?”张雷含着眼泪慢慢接过拉姆措,吻着她娇嫩的脸蛋,抚摸着她衣服胸口的闪电利剑标志。
刘芳芳走过来,手放在张雷肩膀上。张雷一把抱住妻子和孩子:“你们都是我的,谁也不许走了……”
“我说了你先写报告!”雷克明好不容易才把林锐按在沙发上转身拿起钢笔,“好,我签字你告诉我签哪儿?”
徐睫红着脸站在边上:“雷旅长,您别介意,林锐就这个脾气。”
“我介意什么啊?”雷克明拿着钢笔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不过凡事都得有个程序不是?你没报告我怎么签字啊?”
王斌在一边乐了,看林锐脸红脖子粗就捂住嘴咳嗽两声。
“我这儿有纸笔,你就跟这儿写吧。”雷克明苦笑。
林锐稳定一下自己,从胸口的兜里取出一个信封打开。
徐睫睁大眼睛诧异地看着他。
林锐慢慢抽出一个叠好的信纸打开,摊在雷克明办公桌上。
雷克明看着结婚报告:“好你个林锐啊!怎么你未卜先知啊?“
“我每个月都写。”林锐说。
徐睫眼中涌出热泪。
“我一直在等你回来,我的朱丽叶。”林锐转向徐睫用英语说。
雷克明二话不说当即签字。
“林锐”徐睫哭喊着抱住林锐。
头发几乎全白的萧琴坐在沙发上看照片,满茶几都是照片。她拿着放大镜在一张一张看,都是刘勇军个人照片和全家的合影。
有车声,萧琴没有起身。
门铃响,她很奇怪地抬头:“小岳啊,去看看是谁?”
小岳开门,惊喜地:“芳芳姐!”
萧琴一下子站起来,腿都软了往门口跑。她摔倒在门口,向着门口伸出手老泪纵横。
“妈”刘芳芳跑过来抱住萧琴。
萧琴张着嘴说不出话,流着眼泪抚摸女儿的脸。
张雷抱着拉姆措站在后面不说话。
萧琴转向张雷,急促地呼吸着跪起来磕头。刘芳芳抱住萧琴哭喊着:“妈”
“我有罪……”萧琴哭着喊出来,“你们让我赎罪吧,不要不给我机会……”
张雷低下头,萧琴看见拉姆措伸出双手。张雷低头把拉姆措给她,萧琴抚摸着拉姆措的脸亲吻着,她哆嗦着站起来拉着刘芳芳进来。刘芳芳看见满桌子的照片流着眼泪,萧琴把拉姆措给她,自己颤抖着打开身边的柜子。
里面都是小孩衣服。
萧琴拿出一件来比着拉姆措,不合适,赶紧又拿出一件来。正好,她笑了,给拉姆措穿着衣服。
张雷掉开自己的脸,不让眼泪掉下来。
“妈!”刘芳芳抱住萧琴哭着说,“这么多天,你都在看照片做衣服?”
“让我赎罪吧,芳芳……”萧琴抱着拉姆措拉着女儿,“让我赎罪吧,不要不给我机会……”
刘芳芳转向张雷,张雷不说话摘下军帽长叹一口气:“杀人不过头点地……过去了……”
萧琴大哭一声对着张雷跪下,张雷急忙拉住她。萧琴看着张雷老泪纵横,哭得说不出话。
刘勇军慢慢走进来,看着萧琴。
“老刘,我有罪啊……”萧琴又要跪下,刘芳芳和张雷急忙架住她。
“你给我机会……”萧琴拼命想往下跪,“给我最后一次机会啊,我想赎罪……”
刘勇军看着曾经年轻丰韵的妻子已经彻底失去了魂魄,不说话。
萧琴挣脱张雷和刘芳芳,跪在刘勇军跟前张大嘴却哭不出声音。
刘勇军不看她,萧琴绝望地低下头。
一只粗糙的手抚摸在她的头顶,萧琴抬头抱住这只手哭起来。
“哇”拉姆措哭起来。
“又尿了!”刘芳芳抱着孩子喊,“张雷赶紧去车上拿尿布!”
“这里有这里有!”萧琴跑向柜子,打开翻出一厚沓做好的尿布,“我都准备好了……”
张雷和刘勇军站在门口,看着萧琴和刘芳芳忙活着。
小岳小心地站在刘勇军身后:“首长,给您和张大队长也备饭吧?”
张雷看刘勇军,刘勇军长叹一口气:“可以。”
“是!”小岳兴奋地跑向厨房。
军区总院的草坪上,小兵兵苦着脸被陈勇拉着练马步:“爸爸,我不想学武术……”
“屁话!”陈勇脸一黑,“当兵的哪儿有不练武的?”
“我没当兵呢!”小兵兵说,“我才7岁!”
“生在兵家,就是当兵的!”陈勇黑着脸,“给我练!”
“妈”小兵兵转向正坐在草坪上在打毛衣的方子君,“你看爸爸!”
方子君苦笑:“你爸爸那是把你当少林小和尚了!陈勇!”
“到!”陈勇转身立正。
“你几岁开始学武的?”方子君问。
“8岁!”陈勇说。
“那兵兵八岁开始练,现在休息。”方子君头也不抬继续打毛衣,守着旁边的婴儿车。婴儿车里面是个还在学步的女孩,呀呀叫着。
“妈妈真好!”小兵兵被解放了,跑向方子君从背后抱住妈妈撒娇。
陈勇无奈苦笑。
张雷和刘芳芳抱着拉姆措站在草坪上,方子君抬起头逗女孩,看见他们俩站起来。
“芳芳!张雷!”方子君惊喜地笑。
陈勇也笑了:“芳芳回来了?!”
“张叔叔!”小兵兵飞跑过去,“我要跟你坐直升机!”
张雷把小兵兵抱起来:“坐直升机啊嗖嗖”他把小兵兵扔起来,小兵兵欢快地笑着:“不够高!再高!”
方子君走到刘芳芳跟前,惊喜地看着拉姆措:“这是你们的孩子?”
“女孩,八个月了。”刘芳芳笑着说。
方子君抱过来:“兵兵,来见见妹妹!”
“又一个妹妹啊!”小兵兵从张雷肩膀跳下来,“这是小妹妹,那是大妹妹!”
“小雨的孩子?”刘芳芳眼睛一亮。
“嗯。”方子君点头。
刘芳芳走过去抱起这个女孩:“真漂亮,和小雨一样!”
“这下我们三姊妹的孩子都齐了啊!”方子君笑。
“多快啊。”陈勇看着三个孩子感叹。
张雷点头:“是。”
“好像都在昨天一样,也好像在上个世纪。”陈勇感叹。
“本来就是上个世纪的事情啊!”张雷一拍他肩膀,“陈大队长!你过糊涂了啊?”
林锐和徐睫手拉手跑过来:“哟!你们都在啊,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不用介绍!”陈勇一挥手,“我知道是谁?”
徐睫一阵紧张,看林锐。林锐也纳闷:“我没跟你们说过啊?”
“你睡觉老念叨,海训住一个帐篷晚上也叫人家名字!”陈勇指着徐睫说,“我知道你的名字你姓朱,叫朱丽叶!对吧?”
徐睫哈哈大笑,其他人反应过来也哈哈大笑。
“我说的不对啊?”陈勇纳闷,“你晚上是叫这个名字啊?”
“对对对!”方子君擦着笑出来的眼泪,“走吧,都来齐了我们去看小雨!”
几个人抱着孩子走到病房门口,从观察窗看见刘晓飞坐在病床前。方子君示意大家安静,拉到一边:“他们见一面也很不容易,我们等会再进去吧。”
刘晓飞笑着坐在小雨床头:“小雨,你又漂亮了。”
何小雨静静躺在病床上,脸上似乎有笑容。
“医生说你情况很好。”刘晓飞握着着何小雨的手,“你要安心养伤,很快你就会恢复的。”
何小雨的眉毛动了一下。
“看,你现在眉毛会动了,手指也能动了。”刘晓飞抚摸着妻子的脸,“他们都说你很快会好起来的。”
何小雨的食指在刘晓飞手心里轻轻滑动着。
刘晓飞吻着妻子的手:“小雪会说话了,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妈妈。”
一滴眼泪流出何小雨紧闭的眼睛。
“我给你唱首歌儿吧。”刘晓飞擦去妻子的眼泪,“我知道我唱得不好听,不过你肯定喜欢。”
他吻了妻子的眼睛一下:“是你最喜欢的那首《闪亮的日子》,我们一起走过的闪亮的日子……”
刘晓飞轻轻咳嗽两声,缓缓开始唱:
“我来唱一首歌,古老的那首歌。
我轻轻地唱,你慢慢地和。
是否你还记得,过去的梦想,
那充满希望灿烂的岁月。
你我为了理想,历尽了艰苦,
我们曾经哭泣,也曾共同欢笑。
但愿你会记得,永远地记着,
我们曾经拥有闪亮的日子……”
2005年2月18日初稿于北京家中
2005年2月22日修订于北京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