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存在世上,并非为了享受幸福,相反,是为了见证残酷。因此,世间原本没有天堂的存在,只是人们拼命在血与泪的修罗场中挣扎着,即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也要去寻找灵魂深处的那片天堂。◆
凌若杉是第一次踏上归冕国的土地,不过她是后来才知道这一年是瑞鼎元年。
泥土被毒花花的太阳烤得像又硬又烫的铁块,地上干枯的乱草盘根错节,一不留神就容易被绊倒。她停下脚步,深深吸了一口气,额头上擦下来的并不是水珠,而是细细的盐粒。这该死的夏天,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过去?想找个湖泊脱下衣裳泡一泡吧,可就算自己现在是身男人打扮,却终究还是个姑娘,况且这鬼地方莫说是湖,连片小水洼都找不到。
她放眼朝远处的丛林望去,几只鸟儿像是受了惊吓,扑楞扑楞地窜上了天。离林子近了些,她蹲下身躲在一块大青石后面,哒哒的马蹄声传入耳畔,她兴奋地握紧了拳头。如果老天没有故意跟她再开一次玩笑,林子里出来的必定就是军队,机会终于来了!
“你过去不得!”
正要循着声音狂奔过去,一只粗糙的手忽然从后抓住了她的手腕,凌若杉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个年纪跟她差不多大、生得眉目清秀的女子。
“为什么不让我去那边?”
那女子面露惊恐之色,“小哥,看你的穿着打扮,是外地人吧?你大概还不晓得,归冕国跟北边的霜华国在打仗,那些军官到处抓壮丁,你要是过去,不是往虎口里跳吗?”
“可是……”
“别说了,先跟我来!”
十几座茅草屋稀稀落落地立着,眼前这地方与其说是个小村子,看来倒更像难民窟。土墙被太阳晒得落了几层皮,农田上的庄稼像害了重病,打着蔫、枯黄着,地坝里只有一口几近干涸的老水井。草屋与草屋间的缝隙里隐约能闻到死寂的气味,莫说鸟不拉屎,连蜘蛛都不愿钻进去结一张网。
“大嫂,你回来啦?”
那女子刚推开一座土屋的门,凌若杉就看见里面坐着个脸蛋黑红黑红的小女孩,拿着把破蒲扇站了起来。
“叶儿,去把屋外晾着的那块布拿来,我给这小哥擦擦脸。对了,我叫殷宁,夫家姓魏,那孩子是我丈夫的小妹妹叶儿,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那女子一面吩咐着小女孩,一面对凌若杉自我介绍道。
“我叫凌若杉,是个旅行者。怎么你丈夫……不在家吗?”她朝四下里张望着。
一听对方提到丈夫,殷宁猛然抬眼望着凌若杉,年轻却苍白的脸上滑落两行泪水。“我夫家本来是在前面瓴州城镇上开小药铺的,后来两国打仗,那些官兵就抓了我丈夫和公公去从军。那些坏人杀、烧、抢无恶不作,瓴州很快就被他们占了去,我和叶儿好容易才逃到这个村子。可惜好景不长,昨天这村里所有的男人已经全都……”
一阵酸楚顿时涌上凌若杉心头,喉头却像哽着什么东西,连呼吸都被堵住,让她说不出话,只轻轻叹了口气。
“那些官兵昨天已经把全村的男人都抓去了,相信不会再来第二次。等明儿天一亮,你就赶快离开归冕吧。”
这时,叶儿已拿来一块干布,递到大嫂手中。殷宁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擦拭凌若杉满是尘土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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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敢不听老爹的话?不怕我发飙?”
“呵,那孩子跟你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你现在发飙,不一定有他厉害。”
“好哇,我不在的二十几年,你就把儿子给我教得这么不孝,看来我非得好好惩罚你不可。”邢震洲说着,突然起身,左手拄着拐杖,右手竟将冷星桓一把抱了起来,就朝房里走去。
“喂,你做什么呀?快放我下来!你刚才都说老夫老妻的,哪有你这么流里流气的男人?”冷星桓笑着想要挣脱。
邢震洲充耳不闻,直到将她抱到了卧室的床前,才搂住她的腰,轻吻着她额上的赤星。
“(3)(Z)(中)(文)(网),支持zzzcn!星桓,如果这样还不能补偿我这二十几年带给你的痛苦,那我可真要成千古罪人了……一转眼,我们都已经是五六十岁的老人,但我知道,你跟我都不想让自己变得很老,就好像我的义女苑苑说的那样,我们应该趁着时日还早,将一切都重头来过,做一对田园夫妻,一路至远,不是吗?”他沙哑的声线中透着万般爱意,冷星桓脸上不禁飞起了红霞,还如少女时的她那样美丽迷人。
“那你说这种话,就不怕自己身上的伤吓着我?”她的头垂得更低,娇羞无限。
“你为我受的伤,不是比我还多吗?只要不再让你受伤,我的伤口就永远都不会痛。啊,你说如果时光倒流回二十年前,我没有出海而是留在蟾州的话,咱们的霜儿是不是就会多上一堆弟弟妹妹了?”
“讨厌……”
温暖的春日,风轻轻巧巧地吹动窗上的纸,发出沙沙的声响,单调却动听。屋内的夫妇二人,将迎接一个更加美好和灿烂的未来。而他们所有的故事,后世的子孙们,世间的人们,都会把它毫不间断地流传万代,传为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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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彰六年,秋)
“陛下,这山路不好走,请小心些。”
小管事低头扶着邢智渊的手臂,一步、再一步,缓缓挪到净坛山崖上的一块大青石前。
和煦的阳光,正照在石上,石头上长满了青苔,但仍旧平坦如桌。邢智渊微微弯下腰,伸手抚触着毛茸茸的苔藓,将上面隐约浮现的两个名字凝视了许久。
“你看,果然如朕所料,传说都是真的,这块石头上面的两个名字,是诚武太后和武皇帝。听说这块石头叫做甘苦石,可见两位先祖当年的经历颇是值得后世称颂,朕本来很想在这里立一块牌匾给他们二位,但如今看来,他们并不喜好华丽之物,所以,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陛下,您想清楚了?真不为先祖立匾?”
“这里离鹤平远吗?”
“不……当然不远,可是……”
“先祖在天有灵,他们化身为神,自能佑我大平河山,盛世的延续,不正是要我们这些后人尝尽甘苦,换得壮丽家国吗?”
邢智渊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在甘苦石前,他对先祖许下了誓言,还在心头默默念起了冷星桓的诗句:“水蕴深深碧,舌偕寸寸香。何消吟味苦,半世似泉汤。”他会让家国再现诚武天下和明帝邢定天在位时的盛世,他相信,那一定是那位太后最为欣赏的风景。
然而,一史臣向他建言,说皇上对诚武太后的评价不够客观,神化先祖虽有利于巩固政权,却似乎有些违背历史。他说,诚武太后生性好战,为巩固集权,对内有功,对外扩张却是劳民伤财之大过,尤其是打通西国航路一事,导致明帝邢定天执政后花费了太长的时日与民休养生息。她或许是一个成功的执政者,但并非后人极力效仿的对象。
邢智渊听闻此言,没有点头,亦没有摇头。人在高处不胜寒,也许那位巾帼英雄光辉背后所承受的痛苦,只有极少数人能理解吧。他并未将史臣所言纳入大平国正史,然作为野史,这段评说在民间仍一代代流传了下去。
后来,在他的经典诗作《甘苦集》中,这样追忆过诚武太后:
“甘苦逢源,霸世巾帼。
苍天不老,万代同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