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鹏长久以来一直坚信,自己终能成为一个有成就的人,一个根本不用为钱发愁的人。毕业于名牌大学的背景、还算潇洒的长相、聪明好使的脑袋瓜,这些都加强了他的自信,他甚至曾在某个场合宣称,如果30岁之前挣不到500万,他会从北京的某座高楼上跳下去。不过,31岁那年,当他刚刚创立的公司亏得血本无归,两手空空回到北京,一切又得从头开始时,虽然明知是不可能在30岁之前完成那个目标了,但他可没想过要从什么地方跳下来,相反,他一度前所未有地关注自己的身体和健康,关注自己账上抢救出来的小钱,因为他知道自己只剩这些东西了。他来不及舔伤口,便得收拾好心情,暂时忘掉创业梦,重新开始去找工作,因为每个月四五千的房贷让他丝毫没有喘气的工夫。不知是自己心态失衡还是整个就业市场过于低迷,这一次找工作对朱鹏来说分外不顺利,要么是发出去的简历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要么就是有几家通知他去面试的公司不仅环境乱七八糟,面试他的人也歪瓜劣枣、素质低劣,其水平充分反映出该公司的水平。两个月过去了,朱鹏应聘的职位由总经理、副总的级别开始往下滑落,总监、副总监、部门经理甚至是某些公司的业务经理,他突然很能理解那些老处女,20岁时非钻石王老五不嫁,一旦过了二十五,立即将条件逐步降低,目标也越来越现实,过了三十,便老老实实只要求对方人好、有固定工作、无不良嗜好了。现在朱鹏的要求也变得很现实,只要求公司业务基本稳定、环境不至于太差、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那种,就可以考虑。他重新修改了简历,并精心写了一篇cover letter,然后搜集了一些还靠谱的职位,发了出去,剩下的他只能去等待。半年前跟多年的女友分手后,他就一直没再找过,虽然身边从不缺少女孩,但那都是些玩伴,他从未真心投入过,也懒得去投入,特别在这种事事不顺的艰难时刻,他更是离那些女伴们远远的,她们打电话过来时,他便装出一副极其忙碌的样子,简单聊几句便匆匆挂断电话。每天他睡到晌午,起床后先上网搜搜工作,有合适的便发简历,接着便出去找家小饭店,早饭中饭一块吃,吃完后找家书店看书,傍晚时分再随便吃点东西回家。在连续寻找工作进入第三个月的那天,他干了一件不寻常的事。在走出小区去吃饭的路上,他看见路口几个人围着一个衣衫褴褛的村妇,那村妇正跪在地上哭诉着什么,朱鹏走过去听了一会儿,原来这村妇的儿子因某种原因被家乡的恶霸给害死了,她四处告状,却屡次碰壁,最后辗转来到了北京,她悲切地哀求着周围的人告诉她哪里可以为他儿子伸冤。朱鹏脑袋一阵发热,走了上去,对那个村妇道,他很多同学朋友都在报社和电视台工作,他可以让他的那些媒体朋友来关注这件事,那村妇直起腰来,像瞻仰救星般看着朱鹏,朱鹏把自己的手机号写在一张纸片上给她,临走还掏出一百元钱塞在那村妇手中,那村妇嚎啕着连声道谢,朱鹏分开崇敬地看着他的围观者,昂然而去。几分钟后,朱鹏冷静下来,不禁有些自嘲:一个正在四处找工作的人还想出头替他人伸张正义呢,你丫真够闲的!在叫了一碗拉面之后,他在吃面的唏嗦中让自己尽快忘了刚才自不量力的“挺身而出”。或许是自己识时务地调低了职位预期的缘故,或许是因为刚做了件“善事”,今天预约面试的电话特别多,一下来了四家,其中两家还是相当不错的公司,朱鹏的心情一下开朗起来,居然有心思使出好久不用的摧花神功,跟饭馆小服务员调笑了几句,逗得小姑娘满脸红晕,眉目含情。运气的确不错,第一家公司感觉就很正规,办公地点就在北京的黄金楼盘——东方广场,公司的面积很大,光前台就很气派,进出公司的人也个个衣着光鲜、气宇轩昂,朱鹏简单浏览了一下墙上的公司照片,记下了公司的名字:北州集团,心里已经有了数,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搞定这份工作。接待他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穿着谈吐都很优雅,长得也可算在漂亮之列,她问的问题都很专业,也许有点过于专业,简直就像来自《面试官技巧指南》之类的工具书——如果有这类书的话——这倒也好,因为这种问题对于求职者来说往往是最容易回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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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主任欢喜地摇头道:“哪值得你们这么重视……我会尽力写好的,我这人别的优点没有,做事情还是很认真的。”
一行人往外走,朱鹏没忘记去向刘敏芝道再见。分手时,张主任看上去已经把朱鹏他们当自己人了,也不叫朱总了,直接就叫朱鹏名字,把靳小萌叫做小靳,靳小萌说:“您叫我小萌吧。”张主任连连称是,说:“小萌好,小萌好,听着亲切。”
回家路上,朱鹏一直若有所思,靳小萌问他怎么了。朱鹏道:“我在想,有没有必要跟曹主任接触一下……”
“这有什么不妥吗?”靳小萌有些不以为然。
朱鹏摇摇头,“你没在机关呆过,不懂。这种两头讨好的做法在生意场上固然没有大碍,但在机关里是很忌讳的……算了,还是好好巴结张主任吧,这人挺好的。”
靳小萌表示赞同,“就是!我最烦那种骑墙的人。”
朱鹏没说话,心里却在想:本质上来说,这世界每一个人都不得不说着骑墙的话,干着骑墙的事,也许这是停留在高处的惟一选择,否则只能从墙上掉下来,重重地摔到地下。
一个星期后,当朱鹏正按当初的承诺给柯蓝写信时,出差在外的张思武和陈超几乎同时打过来电话,说各自搞定了第一家客户,签署了正式合作协议,第一笔合同款分别为四十万和五十万,将在随后的一周内到账。
虽然这是一个很有意义的开端,意味着北州的EIP产品正式打入中国市场,但大概是意料之中的缘故,加上这两笔钱还不足以刺激到朱鹏的兴奋点,朱鹏听完两人电话,几乎没有任何停顿,继续给柯蓝写信,直到发送完毕,他才起草了一封E-mail,发给全体市场销售人员和上次会议的参与组织人员,并抄送给所有集团高管,通报了这一消息。
这个消息在公司引起的反响却不是一般的大,金总首先就给全体回复,对朱鹏的团队大加赞扬,并鼓励大家“乘胜前进”;吴芳自然也迅速回复了一封E-mail,少不了来一通表扬与自我表扬;周大明也回复表示祝贺,最有意思的是Michael,用英文写了一大篇,先讲了一个哲理故事,然后又谈到了自己的家庭,最后才扯到这个项目上来,把生命、生活、家庭和工作掺在一起使劲搅拌了一通,最后得出一个结论:We have a bright future(我们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朱鹏把这些邮件统统都转发给了柯蓝,柯蓝回信表示祝贺,朱鹏看来看去,虽然也是那样几句话,但心里头觉得只有这几句话才是真心的。
王义山那边似乎不那么着急了,朱鹏打电话问他的想法,他说想过完这个月再来,一来可以拿到整月工资,二来再了解一下明光这边的渠道情况和产品情况。朱鹏想想也好,便将原本留给他的几个客户分给其他销售,让别人先跟着,成交后业绩与王义山对半分。
朱鹏终于享受到了几个月来难得的安逸,公司内部至少暂时风平浪静,能力与水平得到周围人的承认,业务初见成效,前景也看好,这恐怕是一个职场上混的人所能达到的最佳状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