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黑色宾士轿车平稳的转个大弯,进入了花岗岩打造、有着华丽喷水池和艺廊的停车场。
坐在轿车后座的并不是西装革履、上了年纪的企业大老板,也不是全身名牌、动作优雅的名嫒贵妇。
而是一个风尘仆仆,俊脸上有着倦容,刚从国外旅游归来的年轻人。
全晔,天生有着不安定的灵魂。酷爱旅行的他,零零散散加起来,一年大约只有两个月是停留在台湾,而且这两个月他也绝不会乖乖待在家里。
这样喜好四处旅行的人,在全晔的父亲过世后又多了一位——那就是女主人黎金,与全晔只相差二十岁的母亲。
不知全晔飘泊的灵魂是先天遗传自黎金,还是黎金后天深受儿子影响,两人绕着地球跑的脚步从没停过。
不过很显然全晔比黎金更会跑,她永远追不上他的足迹。
母子两人聚少离多。他们都笑说,也许他们母子在世界各地偶遇的机率还比在家碰面的机会大。
如果不是还有个资深管家朝叔看守着,这两百坪左右的豪宅,可能就沦落成勉强提供旅人短暂休憩、布满灰尘的旅馆而已。
挑高二米五的气派大门在全晔走近时左右打开,朝叔和几位佣人恭敬的迎他进门。
“欢迎少爷回家!”
“你们都好吧?”全晔疲累的点头,含糊的说着,一路往自己卧室走。
“我们都很好,谢谢少爷关心。”佣人们齐声应答。
“少爷,你是否该往书房走?宝书少爷在那儿等很久了……”管家朝叔是个和气亲切的老先生,从退伍后就跟在全观驰身边做事,至今已在全家服务了将近三十年,深受全家人的信赖与敬重。
经朝叔提醒,全晔才想起自己这趟回来,全都是因为那个让他烦不胜烦的表弟封宝书,三催四请的,让他不回来都不行。
全晔转往书房走去,书房门没关,他一眼就看见封宝书在那儿乱翻他的书柜,书本杂志弄得散了一地。
“宝书,我跋山涉水、舟车劳顿的大老远赶回来,却看见你在这里搞破坏?你是想拆了我的书房是不是?”
“全晔!你回来了?快快快!我有话跟你说。”封宝书转头看见全晔,像失散多年没见面般,兴奋的大大拥抱住他。
“别疯疯癫癫的,到底什么事这么急?”全晔推开他,将自己往单人座的大沙发一抛,瘫了。
他相信只要封宝书不再开口说话,他可以三秒内立即睡着。
“拿来!全晔,快将橙色的月玦给我!姨丈收藏的一大堆古玩当中有三片玉块,快点给我橙色的那一块!”封宝书一直朝他凹着自己的手掌。
“什么?又是月玦?”一听月玦之事,全晔的精神就回来了。
块是一种环形而有缺口的玉,就像视力检查表上的英文字母C,缺口小小的。
从全晔懂事以来,他就知道父亲在众多的收藏中有三只分别为蓝、橙、紫的玉块,如现今十元硬币般大小的玉块,听说还有个颇为特别的名字,叫做“悬月玦”。
前不久,一个叫谈屹的人才不惜重金花了一千万买走蓝月玦,现在时隔不到一个月,竟然换封宝书来跟他要橙月玦。
是发生了什么事?三只月玦到底有什么奇特之处,短时间内竟成了抢手货。
“对、对,月玦啦!橙色的,快点割爱,让给我!”封宝书没耐心的叫着。
也不能怪他没耐心,从他联络上全晔到哀求他答应回来,好不容易看到人,都已经超过十天了。
“为什么你要月玦?前不久也有个叫谈屹的人来跟我买月玦。”全家的古董收藏太多了,月玦不是最值钱的东西,所以全晔从来没特别去注意这三只月玦,只以一种可有可无的心态保存着。
当初他从谈屹手上拿过一张一千万的现金票,也只觉得那不过是变卖了家里其中一样古董的所得,既然有人要,他就出售罢了,根本也谈不上“割爱”。
“是吗?他是不是买蓝色那一只?”
“是。”
“他一定是为了简以嫥才来买的。”
“你怎么知道?”全晔颇为吃惊。“咦?你说简以嫥?莫非是‘月是清境园’民宿里的那个简小姐?”
“对,简以嫣是说过她姊姊为了找蓝月玦,被拐到一个叫做‘月是清境园’的民宿工作去了。”
“简以嫣?”
“就是简以婷的二妹,另外还有个很难缠、不好相处的小妹叫做简以娉,她们是三胞胎,长得不太一样,不过都很漂亮就是了。全晔,我告诉你,我来跟你要橙月玦,为的就是简以嫣,我太爱她了,可以为她做任何事情。”既然已经提到简氏姊妹,封宝书就不忘说说简以娉的坏话,以及对简以嫣的情有独钟。
“是吗?那照你这么说,你也是为了女人才来跟我要月玦?”
“正是,正是,我说了就是简以嫣嘛。快点,拿出来给我!”封宝书不客气的索讨,并直催促。
“你很急喔?"
“当然!我的希望和一生幸福全寄在这只月玦上了!”
“月玦到底有什么作用?”
“攸关简家三姊妹的姻缘大事!三色月玦本来都是成双成对的,你知道吗?”
“好像听我父亲说过。”
“三对月玦本是简家的传家宝,听说是三姊妹的父亲年轻时将月玦各变卖了一只,月玦从此落了单,变成让她们姊妹三个异性缘不好,姻缘不近身;又听说她们的母亲笃信命理之说,过世前交代她们一定要三十岁前出嫁,否则不会幸福。现在她们都已经二十七、八岁了,不努力将月玦找回来是不行的。”
“很难理解,太迷信了。”
“你不用理解,反正快点把月玦给我!”封宝书猴急的说着。
“拿给你就是了。”很少看他这么严肃而认真,全晔笑了一下。“不过你要多少钱跟我买?谈屹花了一千万……”
“你是我手足情深的表哥耶!谈钱不伤感情吗?”不是封宝书想吃免费的午餐或是花不起那笔钱,而是他和全晔的交情太深厚了,除了女人跟牙刷不能共用之外,其他的,不都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嘛!
“的确满伤感情的。”全晔其实也是说说而已,对他而言,一只古玉块轻如鸿毛,没什么不能给的,慷慨赠送更显得他身为兄长的大方哩!
既然答应给就不再罗嗦了,全晔开始翻箱倒柜,整个书房看起来比刚才更乱。
“没有放在收藏室吗?”封宝书问。
“没有。上次谈屹来买时,我三只全拿出来了。”
一时之间,全晔实在想不起来另两只月玦被他塞到书房的什么地方,东找西找,才好不容易从书桌抽屉翻出了两个同样的旧盒子。
“找到了!”全晔亮着白白牙齿笑了一下。打开盒子看了看,将装着橙月玦的盒子交给封宝书。
“你也真随便,竟然将这么宝贵的东西像丢垃圾似的塞在抽屉里!”封宝书埋怨了一句。
“没办法。我从小就将古董当廉价玩具到处丢,你又不是不知道。”全晔没好气的说着。
他说的也不夸张,全氏家族的古玩三代传承下来,累计起码有数百至上千件,每个都价值不菲,随便卖个一两件就足以阔绰的生活大半年。
这也是全晔和黎金能当个有钱又有闲的贵族旅人的原因。
“剩下紫色月玦……应该就是属于简以娉的了……”封宝书将橙月玦收进西装内袋,瞧了桌上的紫月玦一眼,忽然有个坏心眼产生。
当初他追简以嫣时,简以娉曾刁难过他,现在他也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刁难刁难她,心里不舒畅。
“全晔,我跟你说,剩下的紫月玦除非是第三个男人来跟你买,否则你不能随便给人,即使是简以娉本人也不行。”
“我知道。”
“你知道?”封宝书倒惊讶了,他知道什么?
“蓝月玦是谈屹买走的,橙月玦是你拿走的,而你们都是为了心爱的女人才这么做的,你们都希望姻缘圆满,不是吗?所以已经有前例可循,爱上简以娉的男人一定会来找我的,我到时候就能再赚一笔了。”
“对对对,就是这样。”封宝书直称是,心想这表哥真好骗。
全晔将墨紫色的月玦拿在手上,觉得那色泽虽然阴黑沉重,倒是很独特,他有了别于以往的想法。
他不再将它随便塞在抽屉里,他决定要穿条绳子戴着它,直到第三个肯为真爱奉献的男人出现在他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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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眨眼又是夏天。
随着季节流转,人的心情似乎也会跟着变换,不是变好,就是变糟。
很不幸的,简以娉是属于后者,夏天总是使她昏昏欲睡,脑袋混沌。
一年当中,夏天就是她最怠惰、工作效率最差的季节。
所以为了提振自己的精神,找点感动和刺激是绝对必要的。
电浆电视方长的萤幕正播放着爱尔兰踢踏舞团的“火焰之舞”(FeetOf Flame)DVD,那舞者整齐划一且震撼力十足的踢踏声与磅礴的音乐声,每每令人感动得浑身疙瘩四起。
简以娉每观赏一次,内心就悸动一次,激情久久都不会退。
当然,借着DVD单独回味,无人共赏,无人分享,是比亲临现场时多了那么一点孤寂。
唉呀……那美好的二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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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一九九八年七月,英国伦敦海德公园,迈可弗莱利(Michael Fiatly)舞王(Lord 0f the Dance)舞团的最后一场表演,当时二十岁的简以娉是热烈的两万五千名观众之一。
那时,她与台下的每个人一样,因为激动而随着乐曲和踢踏的节奏,情不自禁的摆动着身子,挥洒着热情。
从白天到夜幕低垂,她年轻的二十岁生命,似乎在那场声光与梦幻交叠的艺术盛宴里受洗了。
落幕前一再一再的安可,舞者们胸前起伏,大大的喘气,那正是他们热切的生命里荣耀的时刻。
简以娉深受感动,不禁热泪盈眶。偷瞄左右,她知道,她不是两万五千人中唯一流泪的人。
散场后,她迟迟无法从那震撼中回过神来。
人潮里,渺小的她,被淹没了。
影片中女独唱者Anne Buckley甜美的天籁之声,萦回在简氏企业的副董事长办公室里,在那爱尔兰传统曲调中,简以娉闭起了双眼,无端沉醉。
不过,却也有点想睡。
在阵阵难敌的睡意中,忽地歌声停止,办公室陷入了一片寂静。
是谁毁了她的好兴致和美梦!
简以娉气怒的睁开眼想破口大骂,却在看到那四个来人的时候,已张开的嘴巴又迅速合了起来。
她没办法对着那沉浸在喜悦与幸福里的两对新婚佳偶发飙。
两个姊姊,早在春天来临前,就分别成了名正言顺的谈太大和封太大。
两个姊夫娶得美人归之后,对妻子的柔情眷宠仍是表露无遗,对姊姊呵护备至,让人几乎忘记他们一个曾经是满怀怨恨的复仇者,一个曾是处处留情的花心大顽童。
他们恩爱有加,俪影双双的,简以娉是一点也不嫉妒,反倒觉得压力重重。
他们四个是她现在最不想看见的人啊!
“还有时间看电视?”简以嫥略带指责的说。
“没事看看电视嘛!不然会想睡觉。”简以娉辩驳着。
“一到夏天就成天想睡,没事怎么不去找全晔?我们都告诉你他有紫月玦了,你怎么还不积极点去找他?”简以嫥又说。
说到这个月玦,简以娉就头大。
简家变卖出去的三对悬月玦最后的买者,显然就是全晔家的人了。
她的姊姊简以嫥和简以嫣已取回各自所属的月玦,圆满达成任务,也圆了姻缘,现在就剩下她,不积极处理也就算了,还老是无关紧要的。
她本来就对月玦之事兴趣缺缺,尤其对他们赋予它的意义不太苟同,所以就更不带劲儿了。
简以娉心想,如果一定要三十岁前结婚才会幸福,那么她不结婚就是了嘛!妈妈只说三十前出嫁才会幸福,却没有说三十岁之后不出嫁就不幸福啊!
大不了就永远当个单身贵族,那没什么不好啊!而且她可是货真价实的贵族呢!